二胡印象 发表在《潮流》文学月刊 由文浪先生主编

　　王小雅/文

　　在我幼年的记忆里，二胡是与盲人的悲苦生活紧密相连的。

　　那时候，我居住在姥姥家，那是冀中平原中部的一个偏僻的村子，民风朴实。村民们一年到头基本上没有任何形式的文娱活动，除了劳作还是劳作。到了冬天，农活不忙的季节，村子里住进几个盲人，他们走街串乡到处表演，以求得到温饱。

　　他们手里唯一的乐器就是二胡。当哀怨的二胡在漆黑的夜里响起的时候，忧伤的曲调如冷风一般卷席着这座小村庄，没有人知道在黑色镜片掩盖下，空洞的瞳孔里涌动着怎样的悲伤。

　　朦胧的月色里，袅袅的炊烟散尽之后，乡邻们都聚集在场院里，听那些颤抖的音符如泣如诉地飘飞在凄冷的风里。曲调时而委婉低回，时而缠绵悱恻，仿佛二胡弦上淌着泪滴，所有的听者心里都会酸酸的，眼里蒙上一层雾，就连不懂事的孩子也停止了打闹，沉浸在悲情的琴音里。

　　几天之后，那一队盲人又转辗转到附近其他的村子表演，二胡也就随着他们不停地流浪。居无定所是他们的无奈，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哀，而二胡的颠沛流离便是它的宿命了。他们一路漂泊，承载几许离愁别恨，最后不知在哪里停留?

　　我上小学以后，大院里住着一位来自北京的中学老师，据说他是当时因为犯了某种错误，被贬出京城的。每当月上柳梢时，他的二胡便准时响起，幽怨的曲子大概在诉说他的心声吧，远离了家乡和亲人，怎么能够不怀想?这里没有谁计较他曾犯下何种过错，人们喜欢的只是听他专注地演奏。他的音乐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，他也算是一位流浪的歌者吧，那把二胡不知陪伴他多少年，仿佛他忠诚的情人，在异常艰难的境况中给他以温暖和慰藉。那个时代有许多怀才不遇的人，只好把一腔才情寄托于琴声里。

　　那时我才真正接触了《二泉映月》、《病中吟》这样的曲子，对二胡的印象加深了许多。在他琴声的熏染中，我渐渐喜欢上这种古老的乐器。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任何一种乐器比二胡更能表达凄凉、哀婉的悲情之音了，常常我会陶醉在这忧伤的乐韵里。难怪当年小泽征尔听到中国人演奏的《二泉映月》时，会泪流满面，他说：“这样的音乐是应当跪下来听的。”

　　每当二胡声远远传来，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童年时那些流浪的盲艺人，少年时忧郁的歌者以及布衣蓝衫永远的阿炳……在恍若隔世的月光下，不经意地便滋生了一份流浪的情怀，无边的思绪随琴音游走不定，那种凄凉与茫然直让人振颤不已。记得作家张爱玲在一篇散文里曾这样写道：“胡琴咿咿呀呀地拉着，在万家灯火的夜晚，拉过来又拉过去，说不尽的苍凉。”所有喜爱二胡的人大抵都会产生这样的悲凉之感吧。在她天鹅一般的孤单里，唯有二胡能够描述她的比烟花更甚的寂寞。

　　无论多少岁月，《二泉映月》、《江河水》、《雁南飞》、《汉宫秋月》以及今天的《情殇》，无时无刻不在濡染着我们的心灵，当这些曲子在耳畔萦绕时，对故乡的思念，对情人的挂牵，对山河的依恋，千般思绪，万种柔情总会随之洇漫开去。

　　当二胡的余音袅袅穿过冬天寒冷的风和所有的忧伤，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青春岁月里不会再来的温暖回忆。